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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丨盛大游戏的后陈天桥时代

2019年03月11日 来源:中国企业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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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华通董事兼CEO、盛大游戏董事长王佶。头图摄影丨肖南

20年间,陈天桥如孤胆英雄,东征西讨,曾建起一座游戏帝国;也曾误判时势,贻误战机,事业坠入谷底。盛大游戏之浮沉跌宕,乃至王座易主,此间写满悲欣交集。英雄隐退,盛大何往?

2月13日,春节假期刚过,盛大游戏就接到证监会通知,7天后的2月20日将召开并购重组委会议。

一时间,气氛陡然紧张。

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2月16日上午,世纪华通董事兼CEO、盛大游戏董事长王佶和他的随行团队,登上了从上海飞往北京的班机。

4天紧锣密鼓的答辩准备后,20日一早,包括世纪华通、盛大游戏、券商、律师及评估师在内的8位代表,先后走进了位于北京市东二环金融街B区5号地的富凯大厦。

会前,王佶跟同事们说了这样两个字:“放心。”

但从9点多到接近中午12点,里面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照以往经验,并购重组委会议只需1个小时。

这时,外面的团队和上海大本营的同事都开始坐不住了,他们互相窃窃私语:在里面待了这么久,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现在回过头看,结果并无悬念。但在当时,同时期的巨人网络、完美世界、360等中概股都已经完成了私有化回归,盛大游戏大股东世纪华通顶着巨大压力,回A只差这临门一脚,盛大游戏CEO谢斐对《中国企业家》表示,“我都没办法想象,过会不成以后会是怎么样”。

会议当天只有两家企业排队,作为最先上场的老牌互联网公司,盛大游戏有足够长的时间用来陈述与答辩。从公司角度出发,无论是财务稳定性还是合规性,盛大游戏方面私下里对这次过会还是比较有把握的,但经历了近3个小时的漫长往复,在宣布结果的最后一刻,王佶还是感到紧张。

好事多磨。王佶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接到过会通知后,所有人都很激动。王佶在第一时间发出一条朋友圈,感慨这场耗时5年的回A之旅终于落地。

“5 Years!Done!”他说。

当天夜里,王佶赶回上海,和后方全体员工共庆喜讯。

惊险回A

2月21日,上海,长乐路。

在一幢独具特色的西式花园洋楼里,《中国企业家》记者如约见到了王佶。

出生于1971年的王佶是杭州人,毕业于复旦大学计算机系,毕业后曾就职于浙江证券公司及纬博软件公司,1999年创业成立天图科技,2005年4月通过股权收购方式,进入成立仅一年的游戏公司上海天游软件并成为C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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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华通董事兼CEO、盛大游戏董事长王佶。

上海天游软件战绩不俗,成立后不久,旗下产品《街头篮球》便成为网游市场的一匹黑马。2014年,王佶带着上海天游软件加入世纪华通,随后在其主导下,世纪华通最终以69亿元总价完成了对游戏公司点点互动(FunPlus)100%股权的收购。

正是因为这笔收购,王佶及其团队的资本并购雄心开始为业界关注。

王佶本人则对此有着另一番理解。“我们其实并不是外界眼里的资本高手,参与盛大游戏私有化的时候,我们心里也没底,当时甚至连什么叫美股私有化都不懂,只知道盛大在我们这代人的心中,是一家很伟大的公司。”

2014年1月,盛大游戏正式宣布私有化,退出美国市场。同年11月,借助盛大上市曾在2004年成为中国首富的陈天桥,卸任董事长一职,同时出售了盛大游戏全部股权。

各路资本纷至沓来,开始了对盛大游戏股权这块“肥肉”的博弈与争夺。

此后,盛大游戏的私有化财团先后8次变更,创下了中概股私有化的纪录。

2014年9月,境外机构从盛大游戏的买方财团中退出,东方证券、海通证券和宁夏中银绒业三方加入。

这是中银绒业首次现身。

此后数月,盛大游戏一直被中绒系牢牢把控,两家关系看起来也颇为亲密。就在市场几乎认定盛大游戏将借壳中银绒业回A的时候,2015年年初,中银绒业被证监会立案调查,东方证券、海通证券重回私有化财团名单中。

“东方证券和海通证券是负责世纪华通IPO上市和重组的券商,所以背后实际上是我们在推动这两家券商入股的。”王佶表示,当时连盛大创始人陈天桥本人也不知道,直到2015年世纪华通浮现出来,他才第一次听说。“世纪华通是一家传统的汽车零配件公司,陈天桥对我们应该是完全不了解。这样一家公司要参与盛大游戏的私有化,他感到很纳闷。”

世纪华通成立于2005年10月,其前身是1993年创立的上虞华通汽配厂。世纪华通以汽配起家,得力于早前多年积淀,最终成长为行业龙头。但2011年7月,世纪华通在深交所上市后,其主营的汽配业务发展不理想,净利润下滑,股价萎靡,到2013年10月,市值已跌去一半,已不足53亿元。

自2014年起,世纪华通在创始人王苗通的儿子、80后总经理王一锋的主导下,通过收购天游软件、七酷网络等开始向游戏行业转型,希望以此提振业绩。天游软件实际控制人王佶正是在此时点因公司被收购而进入世纪华通、成为CEO的。

时机相契。世纪华通确立游戏转型战略之后,盛大游戏很快成为洽购目标。

于是2015年到2016年间,以世纪华通和中绒系为代表的资本财团,开启了对盛大游戏的追赶围猎,这其中的纷繁复杂,外界早有记录。当中最为惊险的,莫过于在2015年年底,盛大游戏准备召开股东大会,让世纪华通赔本出局。

事情最终以王佶星夜兼程赶往香港,仅用8天时间,就从香港高等法院拿到禁制令,紧急叫停了股东大会收尾。

对于世纪华通而言,全力吃下盛大游戏,无疑也是一场惊险的赌局。

自私有化退市起,多年的股权纠纷、端游市场下滑和高管的接连离职,让盛大游戏的业绩深陷泥潭。2015年上半年,盛大游戏营收为14.5亿元,同比下滑26.1%,净利润仅为3.27亿元,同比下滑50.5%。

王佶坦承,盛大游戏当时业绩表现比较差,世纪华通为此也一度“胆怯”了,内部甚至反思自己是不是买错了,“要不然陈天桥也不会卖”。

终于等来峰回路转。

在盛大游戏全面转型手游,特别是2016年《热血传奇手游》上线后,变化开始发生。

“用户一下子全回来了,收入与利润都重回高峰,每天收入两千多万,一个月创造了六个多亿的收入,我们这才领教了这家公司的底蕴,还是非常深厚的。”王佶称。

2017年1月,中绒系退出,这场股权争夺乱局最终得以结束,世纪华通如愿拿到盛大游戏控制权。

时隔许久,已移居新加坡多年的陈天桥,在2017年7月“全球盛斗士大会”上,通过视频连线的方式现身并发表讲话,其中首次公开谈及盛大游戏的出售。他说,他是从最早的反对、抵触,到最后甚至有一点点感动了。

“盛斗士”是盛大离职员工自发成立的组织,后来逐步发展成一个正式机构,有了专门的办公室和工作人员,并已衍生出盛斗士基金等创投业务,而盛斗士大会则是这些离职员工的线下年度盛会。

在2017年盛斗士大会上,陈天桥在视频连线中还谈到了世纪华通。他对台下两千多位“盛斗士”表示,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股东,能够如此,无论是死缠烂打,还是紧追不舍,还是全力以赴地爱上这家企业,并且花3年的时间,冒无数的风险,愿意让它成为自己的企业。

就陈天桥对世纪华通此番颇为正向的评价,王佶表示,如今盛大游戏70%的业务来自手游,传统盛大游戏留下的只有30%了,转型移动互联网已让这家公司起死回生,正因此,陈天桥才会有那样的总结。

事实上,作为世纪华通并购盛大游戏的幕后操盘手,王佶直到完成所有规定动作,成为后者新掌门,也未见过陈天桥。2017年年底,盛斗士组织了一次赴美考察团,作为该团团员的王佶,这才在美国首晤陈天桥。

开山式豪赌

陈天桥之于盛大,在中国互联网创业史上,是一个绕不开的教科书级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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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企业家》2013年第一期,陈天桥是封面人物。

1993年,凭借优异成绩,提前一年从复旦大学经济系毕业的陈天桥,追随儿时从政理想,进入了上海著名国有企业陆家嘴集团。从每天蜗居在十几平方米放映室的放映员做起,4年时间,陈天桥做到了集团高层,成为董事长兼总裁秘书。

“但我在国营企业工作了几年后意兴阑珊,坦率地说,就是因为政府公务员机制和我的价值观有所冲突。”陈天桥在复旦校友访谈录上如是说。

1999年,互联网春雷乍响,26岁的陈天桥与妻子雒芊芊、胞弟陈大年共同筹集50万元启动资金,在上海浦东新区科学院专家楼的一套三居室里,开启了盛大网络的创业之路。

2001年,陈天桥掷出手上全部30万美元,拿下了韩国ACTOZ公司在线游戏《热血传奇》(以下简称《传奇》)的代理权。

这对彼时的陈天桥来说,无异于一场豪赌。

同年9月,《传奇》上线。凭借“简单粗暴”、易上手等特点,仅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传奇》在线人数便突破了40万,当年突破100万。据称彼时全国网吧老板都尊称陈天桥为“桥哥”。

盛大这段早期历史目前已广为业界熟知,其中还包括陈天桥如何靠着代理合同“空手套白狼”,拿到了免费试用服务器和电信宽带的合同,以及踢掉中间经销商,让网吧从消费场所直接变成销售场所等。《传奇》至此火遍大江南北,并一度占据国内网游市场高达68%的份额,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网游鼻祖。

第151号员工、现盛大游戏副总裁任霆就是在公司最鼎盛时期加入的,而且一干就是17年。

“我现在都记得特别清楚,2002年6月的一天,早上投简历,下午我就接到了面试通知。”任霆向《中国企业家》回忆道,“经过办公室时,看到员工们一个个朝气蓬勃,我就觉得这家公司特别有前途”。

为此,任霆果断放弃了手上其他的offer,进入盛大,从一个最普通、最底层的技术工程师做起。“《传奇》火起来之后,盛大每天需要实时监控、更新服务器,那时候我们每12个小时就要倒一次班。”

现盛大游戏副总裁、启航工作室总经理陈玉林,进入盛大只比任霆晚了3个月。他清楚地记得刚到盛大时的情景:面试半个小时,有25分钟都是陈天桥一个人在不停地讲。

彼时的陈玉林,在政府机关干得顺风顺水,但坐在对面的陈天桥说,他也曾有过类似经历,也曾过着按部就班的日子,但现在有一个能够改变世界的机会,他想打造一个中国的网络迪士尼,希望有热情的年轻人加入。

陈玉林心想:“陈天桥这是在批评我吗?”虽有一丝不平与困惑,但他已被陈天桥有关未来构想的热情所打动。“不如趁着年轻,闯一番事业。”他很快作出决定,义无反顾地加入了盛大。

此后数年是任霆和陈玉林一致认为的最为宝贵的一段人生时光。彼时,团队中每个人都像是打了鸡血,大家有着共同的目标去努力,昂扬斗志,乐此不疲。

“天桥每天早上7点就到公司了,晚上12点左右才下班,这是常态,他也不觉得累。就是这群战斗力极强的老盛大人,一起快速把盛大做到了上市。”陈玉林说。

2004年5月,盛大网络成功登陆纳斯达克,随后股价飙升,31岁的陈天桥同年以88亿元身家,晋升中国最年轻首富。

陈天桥时代的盛大,一直保持着扁平化的管理方式。曾任盛大副总裁的凌海表示,在盛大当高管压力很大,因为陈天桥对很多事情都会直接过问。这一点,任霆体会更甚,尤其在他升任传世工作室产品经理后。

尽管身处高位,事务繁杂,但陈天桥逻辑思维超强,即便是一线具体业务,也无法轻易糊弄他。每周四开项目例会时,陈天桥都会极为认真地听,并提出自己的意见。任霆感慨说,每周三对于像他一样的产品经理来说就是炼狱,因为要准备100多页的PPT,经常要熬到半夜。

“结束后,坐818路车回家,直到终点站我才被售票员叫醒。天冷的时候,热水袋充电接触的铜片,把脚烫开了都不知道,第二天感觉脚怎么有点疼?”任霆回忆道。

但其实,陈天桥并不热爱游戏。

盛大让游戏第一次以成熟的商业形态走进大众视野,在赚得盆满钵满后,游戏也让盛大和陈天桥本人背负了无数骂名。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教师,陈天桥自幼家教严格,在2005年的一次采访中,他直言,年轻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首富,而是梦想成为一名政府官员。

“在父母的眼里,一个当处长的儿子可能比一个首富的儿子对他们来说更加光彩。”这是陈天桥的原话。

及至2004年5月上市时,盛大已几乎看不到同业对手,所有竞争者都被远远甩在了身后。但陈天桥并非没有焦虑,他最大的担心是,上市后的团队还能否继续保持创业初期的激情和创新力。

2004年9月,陈天桥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说,盛大当下唯一的敌人或竞争对手是5年前的盛大,“几个年轻人齐心协力,共同为一个新的创意、新的领域努力,然后一下子成长起来”。

“华尔街也不懂他”

没有势均力敌对手的盛大,上市后开始了孤独狂奔。

陈天桥没有忘记过自己中国网络迪士尼的梦想。早在十几年前他就看到,客厅将是现代中国家庭生活的中心。

2005年,盛大决定进军家庭数字娱乐,提出了虚拟播控平台概念的“盒子计划”,试图通过机顶盒的形式,将网络上的互动娱乐和资讯带给电视用户。但尚未普及的宽带、高昂的成本,特别是广电总局有关IPTV的一纸禁令,让这个超前10年的计划破灭了。

陈天桥后来曾对这段创业历程有过一个总结,他说,世界上没有做错的事情,永远是时间错误。

盒子计划失败之后,盛大开始布局它的娱乐帝国。这其中包括收购起点中文网,成立盛大文学,收购晋江文学、红袖添香、酷6网等阅读及视频平台,另在音乐及阅读终端等领域,盛大也有深度介入。

“成功者都是在起风前就已经完成了准备工作,但陈天桥太超前,在起风前他已经在滑翔了。”游戏产业时评人张书乐认为,超前的布局就意味着可能与市场脱节,陈天桥眼里的很多风口,都是在移动互联网时代才具备条件的。

在张书乐看来,盛大很早就想介入到沙盒游戏里,10年前就做了一款叫作《零世界》的游戏,但遗憾的是,时至今日,国内依然没有真正的高自由度网游。“大家都知道这一定是趋势,但10年前的趋势到现在都还只是趋势,软硬件条件都不具备的时候,任何先驱都熬不住,战略正确并不意味着就能成功。”

盛大主体业务近年疲态明显。

一位在2011年入职的“盛斗士”向《中国企业家》记者表示,那时候公司的企业文化很明显,强调创新,时刻保持危机感,陈天桥写的标语贴在墙上:“这个时代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上市公司的业绩负担成为盛大游戏转型的桎梏。

任霆坦言,盛大游戏从端游转型移动端的步伐是慢的。“外部已经有产品在做移动端的转型了,但盛大的端游,日收入依旧还是百万级,桥哥跟我们几个工作室的负责人讲,做一个移动产品你能保证收入吗?如果你们分心了,对上市公司影响的可能就是5个点到10个点的收入。”

2009年9月25日,由上市公司盛大网络拆分而出的盛大游戏,在纳斯达克独立上市,并创下了当时中国公司赴美IPO融资规模的纪录——10.4亿美元。

但此时盛大在游戏行业的霸主地位已岌岌可危。《梦幻西游》与代理暴雪旗下游戏让网易快速崛起,《地下城与勇士》、《穿越火线》与《英雄联盟》则让腾讯游戏成功翻身,就在盛大游戏独立上市的这一年,腾讯营收超越盛大,封冠中国网游行业。

再之后,本就极为低调的陈天桥,几近消失于公众视野。

多年来,无数老盛大人依旧慨叹于陈天桥惊人的战略眼光及强悍的执行力。前盛大游戏总裁凌海回忆说,陈天桥经常很突然地做出一个决定,并且一意孤行,不容分说。

“突然有天他召集我们开会,说要收购一家叫‘起点’的公司。我们一看财务报表都是亏的,商业模式也不成熟,我和很多高层都投了反对票。但后面阅文集团上市了,结果大家也都看到了。”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高管们很难摸清陈天桥的思路,但后来发现,他的很多判断往往都是对的。

在盛大游戏主要靠卖点卡收费时,突然有一天,陈天桥说要改成免费模式,凌海非常震惊。“我们做业务的很难理解,经销商还压着很多的货,上市公司放弃收费,就意味着财报的急剧下滑,但陈天桥依旧一意孤行,他坚信道具收费才是网络游戏的未来,后来事实也证明,公司收入下降了一个季度后,马上强力反弹。”

陈天桥很多特立独行的想法和做法,包括游戏免费道具收费、双十一促销、网络文学IP化等商业模式,都为中国互联网留下了跨越时代的价值。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些判断,但有一天,他就告诉你应该这么做,并且非常固执。连他自己都说,华尔街不懂他的心。”凌海向《中国企业家》记者不无感慨地说。

中国首代黑客代表人物、UCloud创始人季昕华,曾于2009年~2011年效力于盛大,先后任盛大在线副总裁、盛大首席安全官、盛大云CEO等职,一度与陈天桥多有工作交集。

“有一次集团开高管会,一向特别能讲的陈总发言。他讲了很多,其中说了这么一句,我感受特别深刻,他说,我在年轻的时候,在30岁左右,就已经成为中国首富了,我现在的目标,不是做King,而是做Kingmaker。”季昕华在接受《中国企业家》记者采访时说,陈天桥的这句话,对他个人来说,大受激励,影响深远。

在《中国企业家》记者陆续采访到的众多老盛大人心目里,陈天桥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天才掌舵者,他孤独地做着异于常人的决定。

不过,有时候,这位不苟言笑的凌厉首富,也会展现出细心且温情的一面。

2008年,任霆结婚之前,邀请了陈天桥。当时任霆级别并不高,周围的同事都说,桥哥不会出来的。婚礼当日,任霆和夫人在门口迎接客人,陈天桥的助理带着礼物前来送上了祝福。任霆心里想,礼物到了,人应该就不来了吧。

“结果,婚礼进行到新郎、新娘入场的时候,桥哥来了,家里现在还有当时的VCR,我那个时候真的太感动了。”

散作满天星

陈天桥锻造了盛大的灵魂,他所留下的鲜明的个人印记,影响既深且远。

如前所述,和腾讯的“南极圈”、百度的“百老汇”一样,盛大离职员工也有自己的专属代号——“盛斗士”,谐音“圣斗士”则是日本漫画家车田正美《圣斗士星矢》中维护大地正义与和平的战士,一个兼具侠义精神与钢铁意志的神话人物。20年来,从盛大陆续出走的员工已经超过两万人。

这个中国互联网界“黄埔军校”,“培育”出了阿里张勇、腾讯姚晓光、趣头条谭思亮、快播王欣、UCloud季昕华、七牛云许式伟等无数风云人物。目前盛斗士们已在不同领域开枝散叶。据不完全统计,截至2018年年中,盛大系创业者创立的企业已超过280家,其中包括WiFi万能钥匙、UCloud、云知声这样的独角兽企业。

凌海是2012年从盛大离职的。离开后,老同事之间依旧保持着联系,但在很多事情的协同上,点对点的沟通,效率太低。创业后事务缠身的凌海突发奇想:不如办个聚会,把大家聚在一起聊。“没想到反响非常好,第一次聚会就来了500多人,2017年那次更是聚集了2300多人。”

2017年7月30日,手握召集令的“盛斗士”们从五湖四海赶来。也是在这一天,“消失”多年的陈天桥,通过视频连线的方式出现在大家面前,并深入谈及出售盛大游戏的心路历程。

“在我的人生当中,很少有‘后悔’、‘不知道怎么看’这样的情况,但卖出盛大游戏这件事,过去几年,确实会时不时地重新跳到我脑海来,反省自己是不是对的。卖掉盛大的所有运营业务,转型全球投资,我并不后悔。一个人不会没有不后悔的事情,但是我和别人的不同是,我把后悔的时间更多地往前看。”44岁的陈天桥此时已两鬓斑白,他正全身心致力于脑科学研究。

过去,陈天桥对早前这段突然“隐退”的历史从未作过任何公开解释,盛斗士们心中一直埋藏着遗憾与不甘。

2011年的一天,陈天桥突然找到凌海,对他说,他想把公司卖掉。

“当时我非常意外。陈天桥就是催生我奋斗的原动力。我说,你不愿意干了的话,那我也走了算了。”凌海回忆说。

任霆则是在他度过了整个青春岁月的盛大旧址——碧波路690号听到这个消息的。

“4楼的会议室里,桥哥召集我们几个人,开了个电话会议,表达了转让公司的意愿。他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和我一起打江山出来的,你们一定不能做对不起盛大游戏的事。这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很牢,盛大游戏就像是桥哥的一个孩子。”

任霆留下来了,他说他要继续呵护这个孩子。

凌海离开了,他的身上有着显然的陈天桥的影子。

从盛大离开后,凌海先是做了一个社区,这也是最早期时,盛大未能继续下去的尝试。2015年,凌海再次投身游戏行业,于2015年成立蝴蝶互动,聚焦H5游戏。“其实我做H5的思路也是学桥哥的个性,当时没有人看好这个领域,但我看到了这个产业的未来,所以我就做了。”

在老盛大人、UCloud创始人季昕华看来,盛大之前是中国互联网的一面旗帜,甚至2009~2011年又冲上一个小高峰,从游戏业务拓展到了其他业务,比如视频、旅游、云、支付等,布局很广,但2011年之后,业务整体下滑,最核心的原因是,陈天桥身体不好,到国外治病去了。“创始人不在,公司发展就有些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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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天桥。摄影:邓攀

就《中国企业家》记者接触,盛斗士们大都无比怀念过去共同奋战的日子。很多人饱含情感地说,如果老盛大人再振臂一呼,大家都会回来的。

此前盛大的工作流程中,有一项叫“不同意,但继续”。凌海认为,这个被忽视的细节体现了盛大人的基因。“我们允许挑战权威,不管流程是谁发起的,最后谁会看到,流程中每个人都可以表达自己的观点,但又注重高效,尊重他人。不能像国营单位,其中一个人不同意,搁置后就石沉大海了。”

“开放”这一点也正是盛大创新院的特质。

2008年,盛大创新院成立。陈天桥胞弟、同样也是技术创新派高手的陈大年担任院长。

在陈大年的召集下,全国各地最顶尖工程师被邀请到这里,盛大为他们提供了彼时被认为是最好的办公环境,以及极高自由度的思维碰撞的舞台。

在上海华佗路和达尔文路相交的那栋楼里,你可以轻易找到像潘爱民、樊一鹏这样大神级的人物,也可以探索当时互联网行业最前沿的技术与创新成果。

具体而言,很多技术大牛是由盛大创新院副院长郭忠祥一个个去谈、一个个力邀而来的。

国内知名程序员、前盛大创新院高级研究员霍炬在接受《中国企业家》记者采访时回忆说,陈大年当时也亲自面谈了很多人,“大家都能感受到创新院的真诚,是认真想实现一些东西的,也就愿意加入”。

霍炬为此曾写过一篇文章《盛大创新院往事》。他说,那是他工作之后,整个状态最接近大学时期的日子,每天专心做自己的事,除了技术,不用太考虑别的,生活过得单纯而快乐。

彼时,除了团队带项目加入,员工也可以自由立项,经过计委会评审投票表决后成立项目组。计委会通常由陈大年和郭忠祥主持。霍炬曾经观察过,一般在计委会上,陈大年都会让别人先发言,自己最后说意见,表决也通常是尊重大家的决定。

陈大年主持创新院期间,先后设立了超过50个项目,孵化出了Everbox(盛大网盘)、WiFi万能钥匙、WebOS、麦库笔记等多款明星产品,涵盖云计算、语音识别、大数据、搜索等多个领域。据统计,这些项目中跑出了30多家创业公司,早在2016年时,盛大系的项目总估值就已超过300亿元。

与盛大一样,盛大创新院在业界也曾是个神奇的存在,各种疑惑与讨论一度颇多。其中一个问题便是,这个曾经被认为已站在中国互联网之巅的创新组织,何以会如此迅速地褪去光环?

“一切随缘。我本就是个程序员,做啥都高兴。”陈大年在和《中国企业家》记者谈到早年盛大创业往事时称,自己这些年身体不太好,记忆也差了,有些事情的确不太记得了。

陈大年自2007年既已退出游戏业务,后来主持盛大创新院,再后来力撑创新院孵化的项目WiFi万能钥匙独立发展,出任董事长兼CEO至今,致力于“为全世界人民提供免费上网服务”。

相较哥哥陈天桥,陈大年远要活跃得多。不过已公开并获确认的消息是,此陈氏二兄弟患有同一种疾病,严重时呼吸困难,有一种濒死感。

当然,这绝不是问题的全部。

2014年,盛大创新院解散。这些心怀梦想的工程师及创业者,像之前、之后所有的“盛斗士”们一样,从五湖四海来,到五湖四海去。

前路何往?

赌局总有输赢。

全力下注“中国网络迪士尼”,陈天桥最终未能复制《传奇》式成功。盛大自此进入外界口中的“没落期”。

2012年,盛大高层人事变动不断,谭群钊、李瑜等一批高管陆续出走。行业也在渐变,端游市场走向衰落,移动端突围长路漫漫,盛大业绩显著下滑。

盛大游戏私有化尘埃落定后,一个无甚江湖大名的董事长王佶,以胜利者的姿态登场。

除个人风格迥异之外,王佶与陈天桥的最大不同在于,说到底,他的角色更接近于职业经理人而非创业者。

陈玉林曾在2012年离开盛大,王佶出任董事长后,他受邀回归。自2016年下半年开始,多位“盛斗士”重回盛大,其中包括目前联席CEO唐彦文、副总裁谭雁峰、工作室总经理叶坚等。

“陈天桥是狂风暴雨般的风格,推着盛大前进,这在公司刚起步的阶段是可以的;如今盛大已经走过20年,背负了这么多品牌与荣誉的负担,王佶决定采用另一种战略,像和风细雨一般,慢慢跟着盛大走。”陈玉林对《中国企业家》记者说。

在转型移动互联网的背景下,盛大游戏相继推出《传奇世界手游》(同名端游IP改编)、《神无月》、《光明勇士》等手游,情况逐渐好转,业绩增长实现三连跳,但这一数字距离行业头部仍有距离。

游戏行业大环境已发生巨变,特别是进入2018年,行业集中度提高,政策进入强监管周期,人口红利也已逐渐封顶。

盛大游戏副总裁谭雁峰负责发行体系及战略发展体系部分业务。他清晰地感觉到,游戏行业产能在过去两年内明显下降。“现在手游的研发周期在拉长,成本在提高,5年前,一款头部游戏的研发成本在一两千万左右,但现在的投入资金可能需要过亿。研发周期的拉长,也导致行业内出现爆款的周期越来越长。”

融入世纪华通后的盛大游戏,已走到关键时期。

并购盛大游戏获证监会通过,意味着世纪华通将成为“A股游戏第一股”。完成补充披露后,王佶预计并表时间将在今年4月份。并表后,世纪华通的体量将超过A股行业第二及第三名的总和,直逼腾讯、网易。

面对与同业巨头的差距,昔日游戏霸主如何重返舞台中央?盛大游戏已祭出一套组合拳,其中包括精品化策略、投入二次元游戏领域、出海布局以及建立战略同盟。

这家老牌游戏公司正在悄悄发生着一些改变。比如,邀请“101锦鲤”杨超越担任游戏代言人;比如,公司放眼放去,清一色的年轻面孔;再比如,二次元游戏也与《传奇》的打打杀杀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风格。

以国内最大的二次元平台bilibili在美国上市为标志,二次元已经从所谓的小众走向主流市场。

谭雁峰对《中国企业家》记者表示,盛大游戏着力投入二次元市场,是基于多方面因素的考量,近年来,《阴阳师》《FGO》等成功的二次元作品受到越来越多人的欢迎,盛大游戏也看好这个增速较快的上行市场。

对盛大来说,这或许是一个扬长避短的领域。二次元品类并非依赖流量,而是通过产品及口碑扩散到更多用户。“盛大游戏本身没有大的流量平台加持,而且相对而言,更擅长做内容和营销,这就特别适合二次元产品。”谭雁峰说。

围绕二次元游戏,盛大游戏在2018年7月专门发布了一个全新子品牌“i次元”,意在加码年轻用户市场。据谭雁峰介绍,“i次元”在产业链的各个环节都有布局,包括投资研发团队,从IP到CP,再到平台及流量入口等环节。

值得一提的是2018年6月盛大游戏对大鹅文化A轮1亿元的投资。大鹅文化成立于2017年3月,这家新兴公司以“游戏主播经纪+MCN机构”为定位,计划搭建一个涵盖游戏KOL签约、培养包装、内容产出、推广分发在内的娱乐体系。

经过一段时间的运营,谭雁峰发现,二次元区别于其他品类游戏的最大的特点是,用户多数“为爱付费”,因为对立绘、剧情、音乐甚至是配音的喜欢,用户就愿意为其付费,“这样的话,一个很明显的变化就是,这种付费行为是持续且具有很高综合度的”。

出海是盛大游戏另一破局之策。

2017年2月,世纪华通正式收购点点互动(FunPlus)。经过多年摸索,点点互动已在海外站稳第一梯队。2018年4月起,点点互动持续上榜中国发行商出海收入榜前两位。据市场调研机构App Annie统计的2018年全年中国发行商出海iOS及Google Play综合收入榜单,点点互动位列第一,次之则是IGG和网易。

盛大游戏的影响力体现在国内及亚太地区,而点点互动在欧美市场表现强势,王佶希望未来两者能够产生强协同效应,形成全球化发行矩阵。

但游戏产业时评人张书乐认为,仅靠海外市场份额,要做中国游戏行业的第三极,并不够有力,盛大还需要在国内实现领军。

国内市场,盛大游戏正在发起建立战略同盟。除了与三七互娱、恺英网络已形成战略合作外,2018年2月,盛大游戏将腾讯拉入阵营,引发行业关注。

腾讯在游戏行业一直落子颇多,但对盛大游戏这笔高达30亿元的入股,在腾讯的投资版图中依旧属于重磅。据接近腾讯这一交易的人士此前向财新透露,腾讯看中的是盛大游戏在人才、研发流程和IP上的积累。

张书乐认为,对于盛大游戏来说,当下最大的风险不是没有好产品,而是好产品能否有更好的渠道去推动;除了海外渠道是实现快速突围的一个撬棒外,在国内,腾讯的战略入股则将形成另一个入口。

盛大前总裁凌海感觉到,现在王佶的团队和陈天桥时期的思路完全不一样。“如果是我们那个时代,盛大可能不会与腾讯合作。但现在,王佶把盛大做内容的优点,嫁接到了腾讯的平台上,这就是今天的盛大。”

事实上,在游戏行业整体增速放缓的情况下,外界更关心的是,盛大游戏能否兑现3年75亿元的业绩承诺。

王佶就此对《中国企业家》记者表示,公司2018年未经审计净利润已经超过了22亿元,达到了业绩承诺。“以2018年的情况来看,我们完成2019年、2020年的业绩应该也不会有问题。我们肯定是有把握的。”

游戏行业正在经历一系列剧烈的变化,从消费群体口味,到政策环境皆是如此,腾讯和网易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增速放缓,在此背景下如何做出调整,是盛大游戏当前面临的最重要的一个挑战。

老盛大人、UCloud创始人季昕华认为,对于盛大游戏,要从两方面看,从收入规模看,现在比陈天桥时代还要大,但从市场份额看,确确实实已今非昔比。

一位要求匿名的国内知名互联网工程师,长期关注中国互联网发展。在他看来,盛大的时代已经过去,未来盛大游戏在国内同业中的位次,上限也就是紧跟腾讯、网易,排至前三,“实话说,能够排到前十就已经不错了”。

2月27日晚间,世纪华通发布业绩快报,在与盛大游戏并表前,世纪华通2018年实现营收80.74亿元,同比增长131.29%。截至本文发稿,世纪华通总市值为444.5亿元。

前中国首富悄然转身、数年创纪录股权争夺、昔日网游鼻祖卷土重来,这一切都为盛大游戏的故事增添了传奇色彩。

商业之外,游戏里亦有一代人的青春记忆。

虽然早年在网吧里打打杀杀的日子已一去不返,当年玩《传奇》的少年,面庞已不再稚嫩。但恰如一位受访者所说,时光虽匆匆,“但17年前那场在游戏上持续了半个月的网恋,经常会恍惚间又重回午后的梦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是陈天桥喜欢的一句佛家经典。当初对退出决定极为不满的凌海,在看到当下陈天桥在脑科学研究上的杰出成果后,也终于释然。

20年间,陈天桥如孤胆英雄,东征西讨,曾建起一座游戏帝国;也曾误判时势,贻误战机,事业坠入谷底。盛大之浮沉跌宕,乃至王座易主,此间写满悲欣交集。

盛大的兴衰起落,与大时代同频共振,是具体而微的中国互联网发展史。

英雄隐退,盛大何往?

责任编辑:郑伊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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