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则媒体报道再次把大众视野拉回到了陌陌“招嫖”的黑历史中。这家昔日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明星公司,主打基于地理位置的陌生人社交,做的是一门性感的生意。上市六年多时间,曾因率先抓住了直播大势,陌陌一度成为互联网公司里最赚钱的存在。据其财报,截至2020年Q3,陌陌已经连续23个季度盈利,账面资金则接近160亿元。
不过,自2020年起,陌陌就开始麻烦不断,在曝出“招嫖”新闻前几个月,公司掌舵人刚刚完成更迭。在新任CEO王力上任的内部信中,他说,陌陌要面临的是一个中年人的新时代。过去一年时间里,陌陌市值已经跌超60%。
就在几天前,1 月 8 日,全国“扫黄打非”工作小组办公室刚刚通报了“抖音”平台被行政处罚的消息。据统计,2020 年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举报中心共接到反映涉“抖音”平台传播色情低俗信息的举报线索 900 余条。
互联网如何成为涉黄信息的法外之地?屡禁不止的招嫖信息背后,平台为何会背负上“涉黄”的原罪?或许,以荷尔蒙经济起家的陌陌,不想也不能摆脱“涉黄”的标签。
招嫖为何屡禁不止?
“乐的,加V说?”
“加Q吧”。
近日,陌陌用户子路称,他在平台潜水时,遇到了一名用户“主动搭讪”。而“乐的”是皮条客专用的黑话,是“约的”的谐音。在添加上QQ后,对方更是直截了当地发来多名女孩的照片,年龄在20-27岁不等,全都衣着暴露。
这位中间商还提供了一份大保健“菜单”,顾客可以选择泡澡、泳装助浴、角色扮演等多项露骨服务。问及价格,对方表示1200元/2小时,加时300元半小时,首次服务必须在店消费,熟悉之后可把女孩带到外面过夜。
这类招嫖模式,得益于陌陌的LBS(基于地理位置的服务)功能。据子路查看,这个皮条客所在的线下会所距离自己的所在地仅有6.6公里,打车过去只需要20分钟。
LBS一度是陌陌最为闪光的功能之一。用户在使用App过程中,需要给平台提供地理位置权限,这也使得聊天人群不再只是天各一方的网友,而是真实可以在线下碰面的人。凭借这一特点,主打陌生人社交的陌陌一诞生便引发了市场的追捧。
陌陌创始人唐岩曾这样解释过LBS功能的性感之处,“最最重要的,还是你出差孤独地住在1507房间的时候,可以通过LBS发现1509房也有个同样境遇的年轻女子”。
只不过,陌陌为陌生人的相遇提供机会,也为色情行为打开了方便大门。
2015年,针对全国“扫黄打非”工作小组办公室通报,因传播淫秽色情信息陌陌被依法查处。当时,陌陌发表回应表示,“成立专项清理小组,解散、封禁、关闭所有涉事群组和账号,并立即全面自查整改。”
而面对近期新华社等媒体对陌陌招嫖信息的报道,陌陌并未作任何回应。
一种声音认为,陌陌上线之初主打的就是荷尔蒙经济,因此也就常年游走在情色边缘。平台在整改的过程中,难免会损失一部分用户的既有利益,也将对其本身平台运营产生影响。
最为明显的例子是在2019年5月,陌陌发布公告称,接相关部门要求,其平台中的社区、动态、朋友圈功能,将暂停更新一个月。受此消息影响,陌陌的股价在五个工作日内合计下跌了20%。
与此同时,陌陌仍未找到公司的第二增长曲线,也让陌陌不敢贸然对自身平台主业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最近几年,移动互联网基础设施逐步完备,陌陌也相继推出了直播、视频等多项新功能,但其月度活跃用户数却始终维持在1亿左右,再无明显增长。
在唐岩看来,陌陌面临的是时代更迭的问题。“我们是在曲线最漂亮的时候上市的,之后互联网红利消失,大河不进水了,在产品上又取得不了突破,整体上到了一个瓶颈期。”王力在去年11月代替唐岩出任陌陌CEO,他在接受采访时承认了陌陌当前的困境——用户增长缓慢。
由于陌生人社交的特性,陌陌时常面临会被用户阶段性卸载的情况,全新的用户很少,很多回流的用户,“我们的用户使用这个场景都是阶段性的,最近一段时间谈恋爱了,就不用了;过一段时间分手了,很孤独,想找人倾诉一下,在微信里面没人可聊的,就又来了。”王力说。
比起孤独的永恒,肉体则会更快地衰老,越来越多陌陌的用户正在步入中年。“中年人可能不用 B 站,也不刷抖音,他会想还有什么途径可以表达自我,他想跟人交流的时候,他们能去哪儿?陌陌上好多中年人,他们很苦闷。”王力说。
随着陌陌成为中年人抒发苦闷的聚集地,它开始失去锋芒,鲜少创新,偶有一两款产品推出,却总是难以掀起市场的水花。表现在股价上,投资者不再信任陌陌,2020年一整年,陌陌股价跌去62%,较2018年高光时刻跌去了超过七成。
当更多的产品都在积极讲新的资本故事,对外输出产品的想象空间,陌陌似乎已经对此提不起兴趣。陌陌新任CEO王力近期在晚点采访中坦言,“等于是放弃了。刚开始用户群体还是有一个圈层的。后来所有人都在用,不同年龄结构,不同的城市结构,没有那么具象的精神可以去讲。”
陌陌的底色
一款产品的底色,与它的创始人性格往往密不可分。
唐岩在成为互联网新贵之前,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镇青年,他在1979年出生自湖南娄底。在陌陌刚刚上市那几年,媒体报道提及最多的一点,就是唐岩“爱打架”。哪怕成为创投圈的名人后,大家还是会在他的称谓前加一个前缀——“痞子”。
据《智族GQ》报道,因为打群架,唐岩的头上被缝过二三十针,至今仍能在头上摸到疤痕。2013年北京世贸天阶,34岁的唐岩在打车时,还会因为被人插了队同对方大打出手。
在这篇报道中,王力说,有一次唐岩喝醉酒,拉着他的手说,自己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古惑仔。古惑仔重情义、热血、一诺千金,就像《教父》里黑帮老大的长子桑尼·柯里昂。“是个真流氓。”唐岩本人活得也像一个古惑仔。据前陌陌运营副总裁郑毅透露,唐岩在早期邀请创业合伙人加盟时,口头给出了很高的股份,随着公司IPO进程加速,唐岩并没有对当初承诺的股份进行稀释。“当时说的是多少,就是多少。”
因此,哪怕唐岩性情好斗、说话直接而不留情面,但是并没有改变下属追随唐岩的意愿。原因在于他重情义,也愿意提携有能力之人,一旦工作做出成绩,他必会报以匹配的薪酬和职位。
在互联网行业,陌陌一直是人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公司”,一年一度全员出国游。让人印象深刻的是,2017年,陌陌全员去新加坡团建,还把当地的环球影城包了下来;员工福利更是拿到手软,年底人手一部iPhone奖励。据2019年看准网发布的薪资数据显示,陌陌员工的工资分布在25k~35k的最多,达到了35%。
这些都与陌陌的成功、唐岩自身的性格不无关系。曾理是唐岩曾经的下属,对其的评价是“唐岩懂人性”。过去,唐岩在网易奥运频道担任主编,同期好友中方三文、黄章晋纷纷出走创业,一个创立了雪球网,一个创立了大象公会,但没有一个产品像当时的陌陌那样,成长得迅速、亮眼。
陌陌上市之后,是唐岩人生最忙碌的时候,他一天工作16个小时,7点半就起床。但也仅限于这寥寥几年。
据最新公布的财报,截至2020年第三季度,陌陌月活用户数为1.115亿,与六年前刚刚上市时的数据并没有太大增长。
而作为陌陌背后的重要男人,这几年唐岩对公司经营已经表现出了十足的淡漠。他沉迷于文艺事业,恨不得一天10小时地投入陌陌影业,并在两年多时间里做出公司第一个电影项目《不止不休》。
半年前,唐岩终于如愿将陌陌CEO的接力棒扔给了王力,后者是跟随他一同创立陌陌的老朋友,原陌陌COO。
也可能因为如此,这几年陌陌前进的步伐变得有些温吞,公司看上去不再那么具备进攻性。而在陌陌成立之初,无论是唐岩还是王力,大概都没想到陌陌能成为超级独角兽,甚至还能赴美敲响纳斯达克的钟声。
在黄章晋眼里,唐岩有着可以挥霍掉一生积蓄的潜质。似乎他需要不断寻求刺激,来证明自己是有着旺盛生命力的人,而走入中年的陌陌显然已经难以引起他的兴趣。
中年陌陌的出路?
2012年时,依靠游戏联运和表情包等业务,陌陌就已经实现了盈利,此后更是抓住了直播这一重要收入。
上市六年,陌陌花的最大一笔钱,是在2018年,以265万股的陌陌ADS和约6亿美元战略收购了探探。彼时,唐岩称,在未来两到三年内,把探探打造成公司的增长新引擎。
只是,和陌陌面临的情色困扰一样,在陌陌收购探探一年后,“探探”APP因传播淫秽色情等违法违规信息,被予以下架。此后,探探回应称,“全面自查自纠,深入开展整改”。
2019年9月,带着对短视频社交的憧憬和野心,一款名叫Zao的换脸软件迅速窜红网络,这款产品由陌陌团队打造。却因换脸协议威胁公民信息安全,而被闪电下架。
2020年1月,主打音乐社交的“织音”上线,用户可以在此直播唱歌获得打赏。但一年时间过去,这款产品在市面上也没了声音。
新业务或昙花一现、或不温不火,让一些投资者形容陌陌是“在下坡路上赚钱”,尽管仍具有盈利水准,但营收、净利润已经双双下滑。
其中净利润降幅接近40%,最赚钱的直播服务营收23.74亿元,同比减少27.5%,狠狠拖了一把增值服务业务的后腿——后者营收同比增长25%。在疫情防控常态化、各项业务线上化的第三季度,陌陌的业绩并未回温。
在那封交接的内部信中,王力也坦言,陌陌要面对的是属于一个中年人的新时代。
这是一个泛娱乐新顶流崛起的时代,后来者抖音、快手,在用户数据上起势凶猛,估值也已经远远超过了陌陌。
短视频走红之时,唐岩曾自信的认为二者不存在直接竞争关系,但二者的竞争与抢食仍旧导致陌陌头部主播流失,也给陌陌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如今,皮条客重出江湖,再度利用起陌陌的地理位置技术优势,公然做起“招嫖”的行当。
在艾媒咨询首席分析师张毅看来,陌陌遇到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陌生人社交产品的“原罪”,无论是陌陌还是被其收购的探探,它们能够迅速打开市场,对用户的吸引点不言而喻。“擦边球在初期会起到刺激作用,但长此以往,在商业模式上恐怕是不健康的。”
张毅告诉记者,艾媒咨询在抽样调查中发现,超90%的受访者手机内并未安装陌陌App,但从应用市场数据观察,陌陌App下载数据是非常高的。“这种现象通常说明用户只在使用时安装,不使用时会迅速卸载,下次再重新安装。”
这或许也侧面给出了陌陌泛娱乐探索不易的答案——相当一部分寻求荷尔蒙刺激的陌陌用户难以沉淀,陌陌推出的其他功能与之并不匹配,而做不到用户的长期沉淀,平台的商业化价值必然大打折扣。
何况陌生人社交产品还面临着另一个相同的困境——用户在使用后回归微信、QQ等熟人社交产品。也因此,王力仍旧在“咔咔”等新社交产品上进行尝试,希望打造出属于下个时代的即时通讯产品。
从前只想做艺术相关工作的“王老板”也开始潜心研究公司管理和战略,思考陌陌作为一个产品和一家公司的未来,比如先换一个名字,又比如突破社交业务的限制、拓展边界。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张毅强调,发展更为全面的业务,必须从产品属性上进行变革,非一朝一夕之功。“而且一旦被标签化,对用户的认知影响是深远的。”
王力对陌陌“哺育未来”的能力倒是很有信心,他坚信,新的十年在一些固若金汤的领域依然有见缝插针的机会,“让我们不妨试试”。只是,前方的路标可能像掌纹一样曲折,未必清晰。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子路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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